女儿的一次作文题是介绍一件家里的事物。看她抓耳挠腮的样子，我给了点提示，让她怀着感恩的心写爷爷的自行车。女儿上幼儿园以来，父亲一直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接送，风雨无阻。尽管我连行文的提纲都一一给她作了详细的讲解，还告诉她有血、有肉、有感的文章才是好文章，可女儿似乎并不理解。她写了《我养的小兔》，因为确实养过，有感而写，也得了高分。

　　后来一直在想，最应该感恩的似乎应该是我才对。因此，借自行车仔细体味一番父母之恩。印象中我家前后拥有过五辆自行车，它们分别承载了我的童年、少年以及我女儿的童年。

　　第一辆

　　模糊的记忆中，一个小男孩在父亲的扶持下，高高地站在一辆自行车的坐垫上，混杂在男女老幼中兴致盎然地看着露天电影，周围是黑压压一片人头，还有一些小孩骑在父母的肩上，小男孩为自己能高人一头而自豪。这场景经常闪现在脑海里，不知道是真实还是梦境。多年以后偶然看到《海囚》这部电影，情节似曾相识，原来正是童年记忆中看的那场露天电影。向父母求证时，他们倒是想了好半天才确认那的确是事实。那一年我不满七岁。

　　八十年代，我们那条老街上没有几辆自行车，不知道是因为平生第一次看电影，还是别人家的小孩只能骑在大人的肩上，而我可以站在自行车上比别人高一头，总之第一次对自行车的印象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再后来，关于这辆车更早的记忆也慢慢清晰起来。这是一辆黑色28型，后来才知道是永久牌的。那个年代自行车是很金贵的，父亲非常爱护，在车身上缠上一层深蓝色的塑料电工胶带，以至于后来拆开的时候下面的油漆仍然光洁如新。为了方便载我们，父亲在横杠上安装了一个自制的木质坐垫，有了我弟弟之后，他又在货架上装了一个篾制的座椅。父亲偶尔会载着我到幼儿园接弟弟，不过印象倒不是很深刻了。估计是次数很少，因为那个时候他总是早出晚归。

　　以后我用这辆车学会了骑车。十岁的时候，鼓捣着学骑车，每天放学做完作业就等着父亲回来。那个时候人比车高不了多少，骑车的姿势都叫做“骑别胯”，就是左脚踩左踏板，右脚穿过三脚架踩另一边的踏板。其实也就鼓捣了三天就学会了，再后来就是每天等父亲回来过车瘾。不久以后出事了，一不小心给摔了，右胳膊肿得不能屈伸，到县医院检查后说骨头还好没问题。父母把我带到村卫生室，那个黄医生给我拔了火罐，用一根银针在我肘关节扎了一个洞，然后用个破碗茬子在周围刺了很多小孔，用火罐拔了一大罐子血出来。巧了，没几天就好了，不过我仍用这个由头逃了几天学，上学后我仍用个纱布带吊着胳膊逃避上体育课。由于出了事故，后来很长时间母亲都禁止我骑车。

　　第二辆

　　上初中时学校离家有点远，偷偷骑父亲的车上过几次学，做梦都想要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可母亲就是不同意，这其中有安全问题，也有经济问题，毕竟两三百块钱在当时不是小数目。邻居的儿子和我小学开始一直同班，每天上学放学在一起。他家环境较好，在他面前我唯一的优越感就是成绩，我大多是考第一，而他则差很多，他父母喜欢我们在一起可以帮助他学习。刚上初中他有了自己的车，有时候他会载我上学，但多数时候他总是独自行动。有一次父母背地里听他父母说不要经常带人，要爱惜车……接下来我就有了自己的车，是一辆暗红色“凤凰”的，比他那辆“五羊”的牌子更响，当然也更贵，失落中我也有了一些优越感。

　　在这辆车上我练就了不凡的车技，正骑、倒骑、丢手骑、跳跃障碍、突然180度转弯等等，在当时觉得车技有点炉火纯青的感觉。有一次在河边公路上和同学赛车，刚好被班主任看见，以至放暑假前训话的时候他特意强调：“有自行车的同学要注意安全，不要以为自己是赛车手……”

　　在这辆车上我还学会了修车，可能是父亲的原因，印象中他好像什么都能修，所以我也喜欢鼓捣东西。在父亲的影响下我也学会了不少东西，现在家里水电或是电器有小问题我都能自己解决，不时能得到妻子的夸奖。朋友家的电扇不转了，被我几滴菜油就解决了，朋友的老婆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那时候我稍稍有点成就感。我的车经常被大卸八块，也经常出现安装好了才发现多几个零件的现象。这辆车被我不停鼓捣，我也学会了关于自行车的所有维修技能，一切问题都是我自己处理，严格讲那时候开个自行车修理铺，我肯定能胜任。

　　拥有这辆自行车以后也有过一段郁闷的时候，二年级时有学生骑车被撞死了，母亲因为担心不再让我骑车。经常天不亮我就轻手轻脚从二楼把车扛下去，然后溜之大吉。母亲也曾经换过锁，我就把锁芯的弹子撬空，再把铅封还原，这样用个木片都可以打开。不过尽管这样，有三个月我还是没办法骑车，父亲要到杭州学习半年，母亲偷偷把车寄存在隔壁幺姑家，骗我说卖了给父亲筹学费，为这事我闹了很久情绪。三个月后幺姑家重建房子，我帮忙搬东西，发现我心爱的车就在杂物堆里。看到车把上隐隐的锈迹，我心疼不已，赶紧找了机油擦拭保养。后来母亲也就不管我了。

　　十五六岁青春萌动，男女同学交往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有时候会载女同学上学，有时候下自习也会骑车送女同学回家。尽管上学路一直是大上坡，可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能一口气蹬到，还不觉得累。在毕业前的一段时间，下自习的路上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终于在一次送女同学回家后返回的路上发现原来是父亲骑着他的自行车跟在我后面。他什么也没说，我却非常“自觉”，从此老老实实。心收拢了成绩也上来了，又回到领头的位置。

　　初中毕业，成绩在学校名列前茅，可我吵闹着硬是把县高的志愿改成了中专，以至于母亲说我小时候的志向是“读书读到北京”我都不敢相信。我出门读书后，弟弟接手了这辆车。他是个马大哈，经常掉钥匙，我教会了他不用钥匙开锁的方法，尽管外人看起来锁仍旧锁得严严实实。那个时候他们学校周围有些小混混经常偷学生的车，而弟弟也不避嫌，经常随便拿个片片开车锁，估计早被人盯上了，有一次上自习的时候，几十辆车中单单他的车被偷了。

　　第三辆

　　父母所在的建筑公司垮了，父亲跟着他的徒弟做些小工程。为方便做事，他花了几十块钱买了一辆旧车，风里来雨里去用了好几年。女儿上幼儿园、上学后，父亲又风雨无阻地担起了接送的任务。为了孙女坐得舒服，他让母亲缝制了一个软的坐垫装在了货架上。他总是先送了孙女以后再到工地去，不管事情做完没有每天下午也总是准时到幼儿园去接。女儿的专车让很多同学羡慕不已，女儿也乐于此，尽管那车破得放路边小偷都不会要。为了培养女儿的独立能力，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提出不让父亲再接送，父亲也表示同意。后来偶然发现原来并非如此，父亲仍在不远的街口等孙女，然后送她上学，放学回家也是送到附近，表面还真看不出什么。为此还和父亲发生了小小的争执。

　　后来父亲生病做手术，恢复以后不能再做事，唯一能做也乐于做的事就是接送孙女，因此我们也就不再阻拦了。看到父亲瘦削的身体驮着孙女上学的背影，我似乎更加读懂了朱自清的《背影》。

　　第四辆

　　一段时间，院子里的孩子玩起了轮滑，妻花了近千元也给女儿买了一套，还没等她学会站稳，孩子们又都学起自行车了。看着别人家孩子骑着车转来转去，女儿也想学，于是我家就有了第四辆自行车。红色、折叠式小型车，很适合小女孩。我是没有什么耐性，于是父亲就担起了孙女的骑车教练，躺在沙发上经常听见楼下学车的女儿指责爷爷不会教。拥有这辆车，除了车子比别人好以外，女儿并没有觉得很高兴，因为最终她还是没学会。在反复试过之后，女儿的兴趣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候孩子们又玩起了滑板，这一次女儿再没有表现出兴趣，她总结带轮子的玩意她都不在行。

　　第五辆

　　父亲的病复发了，治疗已无意义，母亲泪眼汪汪。母亲说父亲一直想换个新车，说孙女大了，再骑那破车接她有点“舍人”，于是我拿出一千块钱让母亲给父亲买了几件像样的衣服，再买了一辆新车。新车到手后，父亲掩饰不住喜悦，把车子上上下下鼓捣保养一番。病情一直瞒着父亲，父亲仍乐此不疲地骑着自行车接送孙女。半月以后，父亲住院了，这半月也是父亲开心快乐的最后半个月。

　　父亲住院至今已有三四个月了，我家第五辆自行车一直搁在了阴暗的楼梯间，我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人想起它或使用它了。或许将来等我做了爷爷的时候能骑着去接送我的孙子或是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