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不识字的，却很爱看她的女儿看书、写字。想想，母亲节了，还是为母亲写点什么吧，即使念给她听，也未尝是不可的，她呀，心里一定也是乐开了花的。--题记

　　古往今来，母亲这个名词是圣洁的、高贵的。有人说，母亲是冰川上的一朵雪莲，纯纯的，香香的；有人说，母亲是大漠中的一串驼铃，脆脆的，悠悠的；有人说，母亲是黑夜里的一盏孤灯，闪闪的，暖暖的……

　　而在我的眼里，母亲就是一坛老泡水，内容物不停地在更换，经历时间的沉淀，只留下酸甜苦辣咸的味道……

　　酸--辛酸的娘家生活

　　1953年的春天，也是倒春寒的日子，母亲在一个寒冷的清晨开始了她生命中的第一声叹息。外婆自己艰难地咬断了母女相连的纽带，来不及包裹母亲就疲倦地睡了；外公进来一看是不带把的，虎着脸就出去了；太公太婆一听是个大孙女，撕了写好名字的红封子，门一锁出去串门了。只留下母亲微弱的哭声、微弱的喘息，还有冻得发紫的冰冰的身体；只留下外婆婆娑的泪眼、苍白的脸庞，还有气得干瘪的空空的乳房。

　　作为老向家的第一个孙子辈儿的人，母亲却是个女娃，得不到大人们的一丝丝关爱，不是打，就是骂。后来，外婆一口气连生了九个小子，为自己挣回了脸面，却没能抹去母亲的哀伤。

　　母亲曾经迈进过学堂，那是怎样的一种境地呀，常人无法想象。小小的母亲天不亮就得起床，给全家人烧好洗脸水，再伺候小她五岁的二弟弟穿戴吃喝，然后背上他走上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去上学。中途休息的时候，别人在疯疯打打，尽情玩耍，母亲却要伺候二弟弟吃喝拉撒。放学回来，先得站在小板凳上用石磨磨三升黄豆的豆浆，才能吃饭、做作业，还得帮外婆削一大桶土豆的皮，才能去睡觉。

　　可就是这样艰难的读书生活，母亲也只享受了一个多月。外公说：丫头片子，读什么书，到时如泼出的水，还不是给婆家人读的？就这样，母亲告别了她心爱的学校，告别了她心爱的书本。学校老师惋惜，来家里找外公做工作，母亲躲在一旁的门后偷听，手背都被自己拧青了，也不知道痛。老师的到来，最终也没能改变母亲的命运。

　　母亲就此破灭了自己一生的美梦。母亲要在家里烧饭、洗衣、收屋、养鸡、喂猪，要在田里翻地、刨坑、下种、锄草、收割，还要照顾一大群顽劣无知的弟弟，被外公打，被外婆骂，被弟弟们捉弄。我无法想象，母亲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就在这种打打骂骂的日子里，母亲终于度过了自己辛酸的童年和少年！

　　苦--悲苦的婆家生活

　　二十二岁那年，母亲嫁给了自己的表哥。结婚戴红盖头穿红嫁衣坐红轿子，这是当时的年月每一个年轻女孩儿的梦想，母亲也希望早点离开那个让她心寒的家。只是她没想到，父亲的父亲英年早逝，留下孤儿寡母、家徒四壁，哪有能力置办新婚用品？

　　听母亲讲，那年的寒冬腊月，父亲一人去了他的舅舅、现在的岳父家，勉勉强强带了两斤白米。就那样，母亲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打着补丁的棉袄，孤伶伶地跟在父亲身后，走进了自己的婆家。没有一丝喜庆的物件，没有锣鼓乐队的喧嚣，更没有大红轿子的颤悠和红红火火的鞭炮。

　　母亲到了婆家，少了父母的打骂。父亲是家里的长子，尽管已成家，因为爷爷的去世，一直没有分家，直到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常年累月在外，一大家人，老老少少，母亲都得小心翼翼伺候，生活还得精打细算，生活的艰辛丝毫没有改变。

　　生活上的苦，母亲是不在意的，心上的苦，却是致命的伤。在那年，桂子飘香的时节，母亲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折腾，终于生下了我。跟母亲小时候一样，我也是全身青紫，只是，母亲是冻的，我是难产缺氧闹的。已经丧了夫的奶奶，本来满心欢喜准备抱大孙子，谁知却还是个女娃。作为妈妈的亲姑姑，奶奶没有说什么，却是明显地冷淡了。在母亲生了妹妹后，在三婶生了弟弟后，这种冷淡就变成了冷漠，变成了绝情。母亲心中的伤啊，母亲心中的痛啊，只有父亲知道，可孝顺的父亲又怎能拂逆老母的意思？只能劝母亲忍啊、让啊，不言语。

　　父亲在外忙于工作，无暇照顾家里。母亲是家里田里，全是一个人挑着、撑着，没有人来帮忙。女人的活，母亲干着；男人的活，母亲也干着，干得比男人还好。那些年，我们家里的谷仓总是满满荡荡的，地里的瓜果总是鲜鲜香香的，圈里的猪羊总是肥肥嫩嫩的，院里的鸡鸭总是叽叽嘎嘎的。只有母亲的腰啊，总是酸酸胀胀的；母亲的手啊，总是粗粗糙糙的；母亲的眼啊，总是悲悲戚戚的；母亲的心啊，总是空空落落的。

　　后来，母亲随父亲进了城。那时，父亲的工资还不高，我与妹妹两个都在读书。为了帮父亲分担养家的重担，母亲只得工作。因为没有文化，母亲只能靠一双手生活。母亲帮人做过饭，学过烤面包，替人织过毛衣，卖过小菜，当过清洁工，做过宿舍管理员。母亲能吃苦，哪怕是极其微薄的收入，她都付出百倍的努力。在母亲的帮衬下，父亲的担子减轻了不少，我与妹妹也得以顺利完成学业。

　　咸--如盐一样不可或缺

　　母亲的一生，是忙碌的一生，平淡的一生，悲苦的一生。

　　在娘家的时候，尽管外公不停地打着母亲，可没了母亲的伺候，没了母亲的针线，外公就没有可口的饭菜，没有干净整洁的行头；尽管外婆不断地骂着母亲，可没了母亲的帮助，没了母亲的双手，外婆不可能安心地生下一个个小子，不可能省心地不去操心那一个个小子；尽管舅舅们无数次地捉弄母亲，可没了母亲的保护，没了母亲的照顾，舅舅们就会被人欺侮，或者挨饿受冻。

　　在婆家的时候，奶奶虽然对母亲很冷漠，可没了母亲的帮衬，没了母亲的忍让，奶奶撑家将会更辛苦，抚养幼儿弱女将会更艰辛；没了母亲的精心照顾和护理，奶奶走的时候也会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姑姑叔叔们虽然也会给母亲使小性子，可过不了几天，又会找着母亲缝补衣服，或是教她们绣手帕、鞋垫；父亲虽然精明能干，能说会算，可没了母亲在家里当着后盾，没了母亲默默的奉献和支持，父亲的大家也不可能和谐，父亲的工作也不会成绩频出；我与妹妹虽然遗憾我们的母亲没有娇美的容颜，没有渊博的文化，也没有温柔的性格，可没了母亲的孕育，没了母亲的节俭，没了母亲的无悔付出，我们又怎么会有今天？而今，我与妹妹都参加工作，我也成了家有了小孩，可是，没有母亲帮忙，我们又怎能安心上班？没有母亲温暖的怀抱，我们又到哪里撒娇、到哪里疗伤？

　　母亲，就如那平常不过的盐，平淡无奇，却又不可或缺。

　　辣--火辣脾气刀子嘴

　　母亲是个典型的急性子，走路如过风，说话如放鞭，做事麻利得很。

　　以前，家里还有地，什么时候种什么，哪块地种什么，母亲总是提前就在心里细细琢磨，计划周详，并作好一切准备。等时机到了，不管天晴下雨，母亲总是雷打不动的麻利地把事情干完干好，季节不等人时令不等人是她老挂在嘴边的话。

　　而今，母亲每天就是厨房、菜市场、超市、学校几头跑。吃完饭，不管电视剧有多精彩，她都必把锅碗涮洗干净了才会坐下，细细地跟着剧情或喜或悲；早上只要天空一放鱼肚白，她都会比闹钟还准时地挨个叫我们起床，节假日也不放过。要是见我们做事慢了，拖拉了，母亲都会急得跺脚，直差嘴巴起燎泡，有时干脆把我们扒拉到一边，自己三下两下就干好了。母亲总是说：穿今天的衣、吃今天的饭、做今天的事。以前不太懂，现在总算明白了，母亲朴实的话里其实深含着哲理。

　　母亲脾气很冲，又很敏感。有时一丁点儿小事，或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亦或一个本没有特殊意义的动作或神情，她总是会想许多，有时还会火冒三丈，尽捡难听的话摔给你。尤其是对父亲，尤其是到了中年。许多时候我们看不过去，会帮父亲说上几句话，那就是捅了马蜂窝了。母亲会一边大声嚷嚷，一边一把鼻涕一把泪。

　　见得多了，也习以为常了。我们知道，因为没有文化，因为青春消逝，因为病痛，因为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母亲总是在提心吊胆中过着日子。她怕父亲嫌弃，怕子女嫌弃，也怕被社会抛弃。于是，她用刀子嘴掩饰着内心的焦躁，掩饰着内心的空虚，掩饰着内心的寂聊，掩饰着内心的自卑；她用不停的劳作麻木着自己的心，充填着自己苍白单薄的生活！其实，她是典型的刀子嘴巴、豆腐心肠！

　　甜--幸福安康的晚年

　　我工作九年了，有了自己的家和小孩儿。妹妹也大学毕业了，参加了工作。而前年，我也买下了第二套房子。眼看着子女们生活甜如蜜，母亲的脸上也笑开了花，时不时地还哼上几句家乡的小曲，或是喊上几嗓子鄂西山歌，有时还自顾自地扭上几步秧歌，或是学学小沈阳的风摆柳、二人转。

　　现在，家里也没有太多的事做，母亲却整天都在忙碌着，忙着洗洗刷刷，忙着缝缝补补，忙着晾晾晒晒。前些天从老家捎来了一盘小脸盆大的石磨，隔三岔五地母亲都会亲手泡上黄豆，磨点豆浆或是鄂西特有的懒豆花。母亲说：既锻炼了身体，又满足了脾胃，何乐而不为？是啊，为了儿女，再忙碌再辛苦母亲心里也是甜津津的。

　　以前的母亲对自己是很吝啬的。而今，我与妹妹经常给母亲买回漂亮的衣服、鞋子，母亲也不拒绝，还经常穿上显摆，或在镜子前转来转去摆着各种pose，自恋地炫耀说：看，你们的母亲多美！是啊，人靠衣衫马靠鞍，更何况心境不一样？

　　对于母亲来说，最美的，还是接送孙子上下学或是培训班。看着孙子捧着一幅幅画，或是跳着一支支舞，听着孙子敲着一曲曲歌或是背着一首首诗，母亲总是笑着的，总是陶醉的，总是无限神往的。我们知道，她还在想她那个久远的梦！

　　后记：母亲一直虔诚地吃着素，尤其特爱自制的泡菜。家里放着几个母亲用了多年的坛坛罐罐，装着用了多年的老泡水。不同的时节，母亲总能买来合适的菜蔬，泡在她的那些宝贝疙瘩里。内容物在不停地变换，不变的是那老泡水。母亲，用心把自己的酸甜苦辣咸、把自己的五味人生都泡在了时光的坛里，泡在了岁月的坛里！

　　正写着，母亲进来了，原来是来收晾晒在阳台上的青菜，准备做腌菜。一看我在电脑上忙乎，忙制止了随后进来的儿子：别去打扰你妈，她在干正事！